易前良:湖南双峰人,1974年出生,博士,河海大学新闻传播系副教授。主要从事广播电视理论研究。
摘要:中国电视娱乐节目在经历过1990年代末期的青春期之后,渴望一次新的突破。近年以来,正在兴起一种以《非常6+1》、《超级女声》为代表的“公共舞台”电视娱乐节目,以公共大众性为基本理念,采用舞台真人秀的表现形式。这类节目开始呈“泛滥成灾”的态势,拙劣做作的表现、言不及义的点评,如果说在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让人面目一新,那么在千篇一律的重复中,则显得面目可憎,从这一点上来说,公共舞台类娱乐节目又期待着新的突破和创新。
中国电视娱乐节目在1990年代末期经历了青春期,激情四射,各个电视台蜂拥而上、紧锣密鼓地制造出一大批娱乐节目,不惜模仿与克隆,绞尽脑汁,凡是有资于搞笑、煽情和刺激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青春期的幼稚与浮躁,只是长期压抑后的一种释放而已,一段时期过去以后,必然会冷静下来,迎来一次新的调整。事实即是如此,从2001年开始,电视娱乐节目开始降温,收视份额逐年递减,2000年娱乐节目在所有节目中所占的份额为5.4%,2001年约为4.8%,2002年递减至4.5%.[1]新世纪以来,虽然电视娱乐节目的多元格局已然形成,形态多样,花样翻新,其间也不乏佼佼者,如以《幸运52》、《开心词典》为代表的益智节目,就很具影响,有较高的知名度和美誉度。但其火暴程度今非昔比,大多数娱乐节目逡巡不前,缺乏活力,整体上呈现出一种茫然的状态。中国电视娱乐节目在经历过无比兴奋的青春期之后,渴望一次新的突破。
一、新的突破
2003年10月,中央台创办了娱乐栏目《非常6+1》,播出不久后即备受关注,大获成功。2004年5月,湖南卫视策划推出大型娱乐节目《超级女声》,刚一出炉,嘘声不断,但一年以后,风行一时。2005年5月,中央电视台乘风造势,全面启动《梦想中国》大型电视活动,联手全国12家省级电视台组成互动联合体,共同打造成就平民艺术梦想的最大平台,整个活动一直持续到10月。确凿无疑,《非常6+1》、《超级女声》、《梦想中国》正在掀起一股强劲的电视娱乐浪潮,盛况空前。各个选区的人们像过节日一样投入其中,或摇旗呐喊,或固守在电视机前,或在网上跟帖发言,或亲自参加“海选”。同年6月2日,《南方周末》对《超级女声》进行深度报道,以“十万人玩的游戏”为题,很是眩目,但并不夸张。央视随后策划的《梦想中国》电视活动,明显可以看出,与《超级女声》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尤其是“海选”现场的直播,几乎就是翻版。不管是有意模仿还是不自觉的契合,二者之间的内在关联,以及所获得的成功,都在传达出一个重要的信息:中央电视台和湖南卫视,作为生产中国娱乐节目的重镇,正在企图实现一次新的突破。
这种突破的一个重要表征就是:中国电视娱乐节目近年以来,正在兴起一种全新的形态——“公共舞台”娱乐节目。上面提到的《非常6+1》和《超级女声》无疑是其中的翘楚。不止如此,当下一些普通受众耳熟能详的娱乐栏目都可以归入这一类型的节目,比方说,《挑战主持人》、《星光大道》、《美丽中学生》。随意“翻阅”电视屏幕,就会发现东方卫视、广州卫视、福建东南台等省级电视台也开始经营这一类节目,遍地开花,呈燎原之势。如前所述,电视娱乐节目的多元格局已经形成,各种类型的节目都享有一定的收视份额,但不可否认,在某一时期,总有一些强劲的节目形态占据着统治地位,极大程度上影响人们的收视取向和趣味,成为一种时尚。众所周知,电视娱乐节目的“跟风模仿”的习气由来已久,这也决定了某一时段电视娱乐节目的同质化存在,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个别节目就可以成为那个时段的标志。中国电视娱乐节目的发展历程即可作如是观,1980年代盛行的是以《综艺大观》和《正大综艺》为代表的综艺竞猜节目,1990年代末盛行的是以《快乐大本营》为代表的明星游戏节目,此后继之而起的是以《幸运52》为代表的益智博彩节目。观念更新,口味变换,娱乐节目总是在刺激和疲倦的轮回中嬗替。在对电视娱乐节目现状进行细致考察后,笔者尝试着以“公共舞台”来概括以《非常6+1》、《超级女声》和《梦想中国》为代表的一批新兴娱乐节目,并对其特性内涵与发生背景作初步的探讨,供学界和业界参考。
二、公共性大众理念
公共舞台类娱乐节目是真正的大众电视游戏,公共性是其最重要的特点。“参赛无门槛”,除了要求女性以外,不问年龄、职业、长相和资历,所有的人都可以参加《超级女声》的预赛“海选”。2005年《超级女声》杭州赛区报名第一天,3万多名报名者让主办方措手不及,预备的1万多份报名表被一抢而空,只好连夜复印。杭州,成都、郑州、长沙、广州等五大赛区总报名人次超过12万(2004年为5万人次)。据成都媒体报道,在长达两三公里的报名长队中,很多人是逃课来报名的,还有高三女生拿着复习资料排队。无门槛的普通百姓同样是《非常6+1》栏目参与者的基本定位,所谓“我的梦想,我的舞台”,全力成就普通人的明星梦想,以平民化的视点,挖掘生活中普通百姓的艺术潜质,“不分男女老少、不划职业界限,每一个有舞台梦想的人都可能成为《非常6+1》搜寻、培养、包装、推出的目标。”
事实上,公共性已经成为很多娱乐节目的共同追求。中央台《星光大道》的广告词也体现了这一诉求:“《星光大道》是一个没有门槛、没有距离、没有限制的大众栏目。不分年龄,不分唱法,不分职业,只要你热爱音乐,擅长表演,就可以登上《星光大道》为您铺就的舞台。踏上星光大道,平凡的你也将星光四射!”《挑战主持人》情况似乎有些特别,是一档以选拔主持人为内容的节目,但也引进“公共性”的大众理念,所有专业的或非专业的人都可以向“擂主”挑战,成功者即成为新的擂主。
大众参与公共舞台的娱乐游戏,除了亲自参加比赛以外,还有其他很多途径。总之,寻求与受众进行各种形式的互动,已成为是娱乐节目策划者的共识,并由此演化出各种各样的方式。《非常6+1》在这个方面做得比较成功,节目的各个阶段都设置互动环节,如参赛者与现场观众的问答、主持人李咏与场外观众的现场连线、委托“砸蛋”等都颇为出彩。不过,公共舞台类节目在传受互动上最大的特色是尝试着让受众成为舞台表现的真正裁定者。让现场观众按键,或依据场外观众短信,形成“人气”指数,来判定选手是否出局,是这类节目广泛采用的一种方式。当然,具体如何操作,就要看策划者的智慧了。《超级女声》别出心裁,干脆让受众担任真正的评委,通过报名“海选”的方式,普选出31位大众担任现场评审。这种方式的意义在于,使大众的裁决变得具体可感,不再流于形式。
娱乐节目的公共性大众理念,是媒介传播观念转变的结果,并非生而有之。早先,中国电视充当体制内的“喉舌”,承担着宣教政策、普及知识、传播文化的功能,高居庙堂之上,端庄严肃。电视娱乐的舞台自然也就成了主流与精英人士的胜场,局促拘谨而又高高在上,1980年代的晚会和综艺节目就属于这种类型。随着大众文化的兴起,电视的大众媒介的身份得到普遍认同,娱乐节目也为之一变,在大众面前隐去羞羞答答的神色,代之以热烈、狂放甚至有几分狎昵。但电视娱乐舞台狭小,与大众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只是一个“造星”的摇篮而已。曾红极一时的《快乐大本营》、《欢乐总动员》虽然热闹火暴,基本上打的是明星牌,巨星荟萃,星光灿烂。时至今日,如何最大限度地调动受众互动参与,成为策划制作娱乐节目者着力要思考的问题。公共舞台娱乐节目积极适应这一潮流,使电视娱乐节目由大众关注的游戏变成到大众参与的游戏。
娱乐节目的公共性大众理念,也是中国当下良好的舆论环境的产物。从“三个代表”思想到“三为”理论到宣传工作的“三贴近”方针,党对新闻事业的指导更加理性化和人性化,重视民众利益和个人自由发展的取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为明显。以此为契机,业界“以民为本”的思想才可能真正得以确立,不至于流为空谈。“以民为本”的基础其实是“以人为本”,“民”不应该单单成为空头的政治术语,随意地加以实用主义的阐释,“民”首先是公民,是“人”,是作为普通大众的人。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喜怒哀乐当然可以也应该成为电视表现的对象。因此可以说,贴近百姓、贴近实际、贴近生活为公共性大众理念铸就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极大程度地拓展了电视的创新空间。
三、舞台“真人秀”
自从1999年荷兰的“真人秀”电视节目《老大哥》播出获得成功以后,这种纪实性游戏节目开始风靡整个世界,如美国的《幸存者》、《诱惑岛》,法国的《阁楼故事》等。“这种节目完全由普通人参与,在假定的情景、假定的空间里,把游戏规则与人物的真实活动结合起来,加上后期的剪辑、特技的运用,制造游戏过程中的戏剧冲突。”[2]普通人的参与、纪录片的拍摄方式、一定情境中人的真实活动是“真人秀”节目的三个主要特征。不过国外的这类节目更加强调游戏过程中的冲突和刺激,往往设置巨额奖金,使选手在艰难险恶的环境中相互竞争,汰劣存优;选手们为名利所驱动,展现自己的隐私,或把人性中偏执阴暗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前些年,中国除了直接引进同类节目外,还出现了移植的节目形态,如维汉公司制作的《走进香格里拉》、广东电视台的《生存大挑战》,但数量不多,持续时间也不长,“真人秀”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元素被融入到电视娱乐节目中去。
电视媒介为普通大众提供一个自我表现的公共舞台,再用纪录片的拍摄方式展示表现者的真实活动,因此,公共舞台类电视节目的主要娱乐元素实际上就是“真人秀”。游戏所设置的情境不是荒郊野外,而是简单的舞台;游戏者无需面临生存斗争的险境,施展各种手段,只要“表现”即可;受众感受的不是奇异的举止、裸露的隐私,或残酷的斗争,而是平凡人的“表现”,而惟其平凡,却能堂而皇之地行之以舞台,公之于大众,本身就包含了令人发噱的喜剧因素。
《超级女声》的操作者不必过分劳神,只要为无量数的参与者提供一个简单的舞台就可以了。在“海选”城市中心的处所,搭上一个简易的帐篷,摆上几张供评委坐的桌子,三个评委,一台摄像机,一名选手,“真人秀”即宣告开始。任何电视节目都必然有舞台,但为什么单单是这么个简单的舞台最引人注目呢?问题在于,我们一直恪守一种观念:登上电视舞台的人一定是最出色、卓异的,播出的内容一定是经过认真剪辑而成,连贯完美,符合某种欣赏习惯甚或是艺术准则的东西。这是精英主义的幻想,也是对电视的误解。因为电视不只是一种传播技术,“电视技术也有自己的倾向”,[3]快捷迅速、画面的可视可感使它拥有与其他媒介最大的区别点是:能营造一种“真实”的甚至与生活同步的情境,换言之,它先天就是大众的、平凡的、生活的,甚至是娱乐的,构建“现时”与“现实”的场景是它的擅长。过去我们用电视传播晚会和各种文艺节目,仅仅把电视当作一种传播工具,算不上真正的“电视娱乐”节目。
人们争先恐后地跳上舞台,不是去“表演”,而是“表现”。“表演”需要足够的资本,而“表现”只需要“信心”就足够了。很多人相貌平平,五音不全,却总是说:“我能行!”或者说:“我已经尽力了,因此我不会有丝毫遗憾!”电视媒介乃至整个社会正在鼓励和崇尚一种刻意表现与“自恋”的哲学,“自信”成为自我炒作的最后资本,从这个意义上说,爱摆S 造型的“芙蓉姐姐”乃是一个时代的标本。当然,《超级女声》和《非常6+1》、《挑战主持人》、《星光大道》等节目也遴选出一些优秀的选手,一“现”成名者固然有之,但对于大多数参与者而言,那只是一个虚幻的梦想,很少有人冲着冠军而去。关于动机,最恰切的描述莫过于此:“别人唱得那么难听、长得那么难看,都能去唱,我为什么不去呢?”而当自我表现成为一种时尚以后,连唱得怎么样也顾不上去考虑了。
四、受众心理
对于操办方而言,最大的努力,就是“还原”,把节目还原到真实,还原到“原生态”。如同演木偶戏,表演者用一块大布帘使后台与舞台隔开,观众所看到的是兀自行动的木偶,而操纵者的手和动作,无法看到,使人相信一种假象,似乎木偶自己在动。儿童对木偶戏发生由衷的兴趣,就是为这种假象所激动,长大以后,热情就会减退。那么,把布帘撤下来,让台下的人看个究竟,如何?也许会发生新的刺激。电视娱乐节目很适合木偶的隐喻,目前正在经历撤下布帘的阶段。《非常6+1》的选手在6天的时间里接受针对性的专业培训和包装,第7天,每一位经过6天包装打造的选手穿越星光大道,登上梦想舞台。电视播出的节目内容不仅仅局限于第7天的表演,还包括前面的训练“表现”,作为一种“曲折坎坷”的经历,在屏幕上加以还原,让人感触,梦想需有艰辛付出,但并非难事。《超级女声》的“海选”现场也是原生态的还原,甚至构成了节目的主要内容,最后的决赛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作为一档电视娱乐节目,这种“还原”的卖点何在?是否会因此而单调枯燥,与“娱乐”本身背道而驰?其实担心是多余的,这类节目与受众心理恰恰非常契合,能赢得他们的青睐。首先,受众从中获得了一种强烈的自我替代感。普通选手身上的平凡特征,能营造出亲近的氛围;再进一层,参与者的地域、身份、职业、相貌等因素,使不同的受众都能从中找到一份自我认同,似乎身历其间,得到替代性满足。再加上很多选手表现平平,有时几近笨拙——“这种人也能上台?”如此以来,与传统的舞台期待形成巨大的反差。而打破固定的习惯,营造视觉反差,对于电视而言,永远是吸引受众的不二法门。于是,观看真正变成了一种参与,受众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放置到这个被还原后的舞台中,与选手进行比较,心里在嘀咕:“还比不上我呢!”从而获得自我优越感。主持人也懂得如何去强化这一心理,在点评选手的时候言辞激烈,讥讽挖苦,丝毫不加掩饰,很多刻薄的评语在网上流布,成为受众公共的心理快餐。
为了吸引更多的受众,产生更大更广泛的影响,电视娱乐节目主动“走出去”,由单一的演播室制作,转变为大型的电视活动。《超级女声》2005年在全国开设了5个唱区,这种大型的“海选”活动引起了当地媒体的极大关注,一时形成声势,超出了电视娱乐的范围,成为备受关注的社会事件。中央电视台的《梦想中国》活动,则直接与省级电视台联手,试图卷起“梦想舞台”的电视娱乐风。
对电视节目的社会影响,我们通常采用收视率数据加以衡量,其实这不过是粗略的估算而已,不尽周细。以《超级女声》为代表的公共舞台类电视娱乐节目收视率很高,但还不足以描述其实际影响。关于电视受众,美国学者罗宾森区分了三种程度的观看:一级观看,看电视时专心致志;二级观看,人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做其他事情;三级观看,电视开着,却没有人看。[4]公共舞台类节目是大众以各种不同方式参与的游戏,“观看”很大程度上是在认同、期待、比较、评判中完成的,一级观看者居多,忠诚度最高。
总之,从2003年迄今的两年中,以《非常6加1》和《超级女声》为滥觞,已经发展成许多不同版本的“海选”节目,充斥于各个频道,但万变不离其宗,可以将它们笼统归入“公共舞台”电视娱乐节目一类。应该看到,这一类节目开始出现“泛滥成灾”的态势,拙劣做作的表现、言不及义的点评,如果说在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给人面目一新的感觉,那么在千篇一律的重复中,则显得面目可憎,从这一点上来说,公共舞台类娱乐节目又期待着新的突破和创新。
注释:
[1]王兰柱主编:《2003中国电视收视年鉴》,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53页。
[2]郭镇之:《中外广播电视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72页。
[3][美]尼尔·波兹曼著,章艳译:《娱乐至死》,广西师大出版社,2004年,第112页。
[4][美]戴安娜·克兰著,赵国新译:《文化生产——媒体与都市艺术》,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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